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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平村官郑臣如曾向县委书记提辞职遭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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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平村官向县委书记提辞职遭婉拒 村庄曾是假烟基地 作为一种带有官方话语色彩的治理概念，“问题村”问题由来已久，本不稀奇。这些村庄，往往干群关系紧张、村庄事务混乱，以致发展停滞、人心涣散。然而，今年以来，一首一尾的两个省级会议为我们重新扫描这一问题创造了足够的政策气场：在今年1月召开的省委十届八次全会上，广东省委副书记朱明国表示，“去年广东出现群体性事件的地区，很多都是老先进，这样的村镇到底有多少？今年要对全省村镇进行排查，找出党群干群关系紧张、干部脱离群众的问题村。”不久前召开的广东省村级基层组织建设会议更是明确将聚光灯打向以党组织建设为切入和核心点的“问题村”整治路径。
今日起，南方农村报推出系列报道——问题村突围记。该组报道立足于“问题”，着眼于“突围”，包容着正负两种能量的冲突，既是对全省问题村排查工作的中程盘点，也是对即将展开的农村基层组织“除险加固”工程所进行的某种展望和提醒。
●问题村“病历”
“病人”：饶平县黄冈镇大澳村。
症状：制售假烟、治安混乱、集体负债。
处方：多部门联合行动集中整治；经济能人出任村支书，利用外援改造滩涂，兴建码头，调整产业结构，以集体经济发展解决多方面问题。
他是个“体育达人”，身兼饶平县游泳协会会长、长跑协会执行会长之职；他是个成功商人，养过鳗鱼，开过酒店，是1990年代初饶平最先用上“大哥大”的人；他是名“传奇”村官，“宦海”中曾几起几落。他，就是饶平县黄冈镇大澳村党支部书记郑臣如。在大澳村近20年由乱到治的历程中，郑臣如是一个绕不开的人物。
推行“新政”遭反对
“一些村民围攻村委会时，我就在办公楼三楼跟他们发过誓，要是我有问题，马上跳下去。”
大澳村距离饶平县城约3.5公里，属城乡结合部。南面傍海，北近324国道，交通十分便利。大澳村下设12个村民小组，总户数2874户，常住人口1.5万，人口居全县各行政村之首。村中有郑、周、林三姓，其中郑姓占了90%多。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大澳村曾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明星村，多次获得“模范村”、“样板村”等殊荣，村里的民兵营还评为“广东省先进单位”。
1958年出生的郑臣如是土生土长的大澳人，他亲眼见证了村庄曾经的辉煌。1981年，郑臣如退伍回乡。凭着雷厉风行的作风和敢做敢言的性格，1985年，郑臣如出任大澳村党支部委员。
在村中，郑臣如还是个“经济能人”。1990年代初，他便开始养殖鳗鱼，年产值200多万。腰包鼓起来之后，郑臣如不仅为自己“装备”了一台当时农村少见的丰田牌轿车，还成为饶平县第一批拥有“大哥大”的人。“花了4万多元，当时饶平全县总共才10台‘大哥大’。”郑臣如说。
1990年，32岁的郑臣如被推举为大澳村党支部书记。1992年，通过参加考试，郑臣如成为黄冈镇党委委员，分管经济，并继续兼任大澳村党支部书记。
此时的郑臣如心中有个“宏伟”的计划：他打算把大澳村办成一个大公司，以公司的名义把村民所有的水田租过来改成鱼塘，发展养殖业，粮食则用养殖收益从外地购买。在购销刚刚放开的年代，这一做法显得十分大胆，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
尽管在郑臣如为首的村“两委”的运作下，一期3000亩水田成功改成鱼塘，然而，在进入第二期时，改造计划遭到了部分村民的反对。他们认为，郑臣如的做法太过冒险。
后来，事态逐渐恶化。1994年1月7日，部分大澳村民围攻村委会，殴打村干部。当地警方赶到，将带头闹事的8人抓住，但其中两人被村民抢回。警方派出警力增援。混乱中，4名警察反被村民扣为人质。
随后，事件进一步升级。村民推翻、打砸和烧毁了10多辆警车，并冲击县政府和公安机关。此次暴力抗法事件轰动一时，最终以双方同时放人而不了了之，部分围攻、打砸村委会及党政机关的首要分子逍遥法外。在郑臣如看来，这次事件成为大澳村发展进程中的重要转折点，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宗族势力的恶性膨胀，也让村庄治理逐渐陷入混乱之中。
1994年12月25日，饶平县公安局在县城抓了两名大澳村的犯罪嫌疑人，有村民将其与此前的事件联系起来，认为是村干部当了“内奸”，于是组织600多人围攻村委会，要求放人。时任村党支部副书记的郑培杰在与村民交涉过程中被打倒在地，然后被拖到村民“指挥部”所在的祠堂，扣押20多小时。
其后，部分村民列举村干部32条“罪状”要求政府查清。当地有关部门查了10个多月，认为村民所称并无实据。“一些村民围攻村委会时，我就在办公楼三楼跟他们发过誓，要是我有问题，马上跳下去。”郑臣如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
尽管没有被查出问题，但经历此次事件之后，1995年6月，郑臣如卸任村支书，一心打理自己的酒店。1996年，郑臣如在潮州市港口局(时为港务局)谋得商务调度室副主任的职位，从此远离大澳村的是是非非。
发现制假烟苗头
“那时有关部门只是没收制假工具，并没有对这种违法行为进行严厉打击，甚至私下还将没收的制假工具又拍卖给当地村民。”
1994年后，尽管市县两级政府多次派出工作组进驻大澳村，但惧于村中强大的宗族势力，对参与打砸事件的村民大多采取了“软处理”的方式。另一方面，郑臣如离开后，大澳村一度出现权力真空，村“两委”形同虚设，村务没人管、没人抓，农业税收不上来，村集体负债严重。
2001年8月，大澳村小红山埭水产养殖区的堤坝因台风灾害被冲垮200多米，村集体没有钱修。此时，黄冈镇官员想到了郑臣如。同年10月，郑臣如勘察现场后，请当时的镇党委书记立即召集全镇村党支部书记开会，发动各村为大澳村捐款维修堤坝。“其实我早就私下跟其他村支书说好了，告诉他们，大澳村不会忘记兄弟村的雪中送炭之恩。”郑臣如说，那次募集资金70多万，19天便把堤坝修好。
此事之后，黄冈镇官员认为，大澳村不能缺少郑臣如。镇委书记要求他回村再做村支书，郑臣如几经思量之后，答应只做一年。
2002年8月24日，郑臣如再次就任大澳村党支部书记。“当时村委会大楼里什么都没有，办公用的几张凳子都是从我的酒店里拿来的。”他说。而此时，郑臣如所面临的局面比八年前更为复杂。
1994年后，大澳村中恶性刑事案件时有发生，黄、赌、毒等逐渐蔓延；有的不法分子利用该村靠近国道之便，抢劫过往车辆，或者故意制造交通事故，向过路司机勒索钱财。而让大澳村真正“声名大噪”的，是其成为假烟制造基地。
本世纪初，福建云霄等地的假烟制造工厂受到严厉打击，不法分子便将设备转移到治理出现真空的大澳村继续生产。当汕头海关工作人员前来缉私时，制假分子煽动部分大澳村民哄抢被查封的假烟，殴打缉私人员，事件甚至惊动了海关总署。
2004年3月5日，2000余名公安、武警及烟草专卖稽查人员展开“海啸行动”，分三组直扑大澳村的各个制假窝点，两天之内端掉卷烟制假窝点12个、烟标印刷窝点32个、查获制假烟机24台、印刷机75台及大批假冒卷烟和制假原辅材料，案值5600万元。
第二次就任大澳村党支部书记的时候，郑臣如便已发现了村里出现了制贩假烟的苗头。“那时有关部门只是没收制假工具，并没有对这种违法行为进行严厉打击，甚至私下还将没收的制假工具又拍卖给当地村民。”郑臣如说，就打击大澳村中的制售假烟行动，他也给有关部门提过意见，“但没有用。”
这让郑臣如下决心再次离开大澳村，加之生意逐渐做大，2003年8月24日，郑臣如一年任期届满，再次离开大澳。
有人说，郑臣如在大澳村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不厚道；也有人说，郑臣如已经预见到大澳村制贩假烟不可避免会迎来一场强力整治，此时离开很明智。
郑臣如从村支书位置上离开时并没有履行相关组织手续，在有关部门看来，这是私自离岗。随后，郑被给予党内警告处分并被正式撤销大澳村支书职务。
提出辞职遭拒绝
“村干部当久了，会形成一个权力圈，继而会自觉不自觉地利用这个圈子去谋取一些私利，因此，村支书任职最多不应超过三届。”
“海啸行动”摘掉了大澳村“假烟村”的帽子，但也让以此为经济支柱的村庄元气大伤。此后短短三年时间，大澳村集体负债激增到1100多万元。
“海啸行动”后，有关部门派出工作组进驻大澳村。2004年3月至2004年7月底，时任黄冈镇党委副书记余庆松兼任大澳村支书。2004年8月到2006年，时任黄冈镇组织委员郑桂荣分管大澳村党支部的工作。
2006年底，郑桂荣被调往其他镇。当时的饶平县委书记、黄冈镇委书记一同到潮州市港口局，请郑臣如再次“出山”，第三次出任大澳村党支部书记。
得知郑臣如答应重新出任大澳村党支部书记后，其家人一致表示反对，特别是他的父亲，深知大澳村是个烂摊子，要郑臣如不要去接。“老人家心疼我，不想让我那么累。”郑臣如说，接受任务时，他特意向黄冈镇党委提出，希望其能派一名干部协助自己工作。2007年1月14日，郑臣如第三次出任大澳村支书。黄冈镇党委随后任命在黄冈镇城监大队工作的郑尖为大澳村党支部副书记。如今，郑尖已出任黄冈镇党委副书记。私下里，朋友常戏称大澳村是“小书记带大书记”。
“海啸行动”后，广东省烟草专卖局提出，要彻底铲除大澳村制假售假的根源，首先要帮助村中发展集体经济，采用“打扶结合”办法。
在广东省烟草专卖局的帮助下，大澳村改造了1万余亩滩涂，兴建了大澳港码头，并在码头附近建了一个水产品交易市场。郑臣如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现在，大澳村每年的水产品交易总额可达1亿多元，全村有2/3的村民从事水产品养殖。
2009年，大澳村投资接近1000万元建设文化公园，其中广东省烟草专卖局投资250万，村集体出资100多万元，村民和外出乡贤捐款200多万元，剩下则由郑臣如向各部门争取。
大澳村文化公园的建成，为郑臣如“体育治村”的想法提供了一个平台。在位于大澳村文化公园的村史馆里，放着一双耐克跑鞋。郑臣如穿着它在厦门、马拉松赛中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喜欢运动的郑臣如还组织村民加入饶平县游泳协会和饶平县长跑协会。在他看来，这一做法可以引导村民树立积极健康的生活心态。
如今，大澳村村庄治理逐渐走上了正轨。54岁的郑臣如却又萌生了退意。郑臣如说，“村干部当久了，会形成一个权力圈，继而会自觉不自觉地利用这个圈子去谋取一些私利，因此，村支书任职最多不应超过三届。”
今年3月，郑臣如向县委书记提出了辞职的想法，但遭到婉拒。
■记者手记
不是每个村庄
都有“郑臣如”
在建设大澳村文化公园时，郑臣如选择妈祖石雕作为标志。“我跟村民说，谁要是再制假、再做坏事，就抬头看看妈祖。”郑臣如一本正经地说。而在郑臣如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幅毛泽东画像。他说，他最怀念那个时代的社会治安。
在采访中，南方农村报记者了解到，很多大澳村村民跟郑臣如想法一样，不想村里乱，不愿意看到大澳村被贴上“问题村”的标签。
1994年的暴力抗法事件、本世纪初制售假烟猖獗、村集体负债累累……在外人看来，大澳村似乎已经“无可救药”。虽然每到山穷水尽之时，总有郑臣如之类的能人让局面柳暗花明，虽然如今的大澳村已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祥和场景，但该村近几十年一波三折的发展史，留给人们的思考依然沉重。
打击制售假烟的“海啸行动”之后，饶平县成立了由一名县委副书记任组长、4名县委常委任副组长，纪检、组织、公安、检察、法院、司法等部门力量组成的工作组来整治大澳村，在抓好基层组织建设的同时，推动大澳村整治社会治安、发展经济。在一些村民看来，这场暴风骤雨虽然还不算晚，但却错过了解决问题的最佳时机。大澳村党支部原副书记郑石垢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就曾指出：“大澳的问题，责任不单在村，而且在镇和县。大澳村最乱的那几年，县委主要领导从来没跨进大澳村半步，这是工作不深入的表现，是放弃领导。”2004年4月2日，时任潮州市副市长的孙光辉也表示，“大澳问题”的根源不是制假，而是当地党委政府没有实施好管理。
人民公社解体之后，村庄治理在法治与人治的较量中艰难前行。从这个角度考量，大澳村的兴衰几乎被系于一人之身，与其说是种幸运，不如说是悲哀。当村庄发展误入歧途之后，公权部门应及时以法治力量拨正方向，而不是瞻前顾后、裹足不前，更不应将问题村突围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某个村庄能人身上。毕竟，不是所有村庄都有“郑臣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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